一名本科生的七段实习经历(3)

兜兜转转

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，转眼都飘散如烟。

从大二暑假开始，我在字节某 ToB 业务后端方向实习了近 4 个月，对繁忙而枯燥的业务开发开始感到有些厌倦。

但另一方面，我决定放弃保研，all in 本科就业。

彼时的我，前两年专业绩点尚可，按照往年的情况，顺利保研、留在本校，并不存在显性的难度。

可是，在和那些真正的天才们打过交道并同台竞技之后，我隐约看到了自己的上限，继续留在这里，我能做的无非就是：

• 按部就班在学校里上着没意思的课程
• 为了拿到个 B+/A- 的分数而苦苦挣扎（再往上就超出能力范围了）
• 最终争取到保研名额，却没有在专业领域积累下核心竞争力
• 找个中游的导师读硕，兢兢业业地干活，再择机出去实习，直到找工作…

在 Top2 这样的环境里，身边注定会有足够优秀的同学，能代表世界范围内最顶尖的才华、最具创造力的思想、最极致的勤勉。

而我，仅仅是个高考成绩好一点的普通学生，只能给他们作陪衬。

最顶级的资源与我无缘，最惊艳的成果也与我无关。

可能是我心气不足吧，但人总得承认自己的局限，无论早晚。得接受自己能做什么，不能做什么。

顺利读完硕士，我可能会找到一个比本科毕业更好一点的工作，但更可能的是，因为经济环境的变化、 AI 高速发展带来的冲击，我要面对比本科时更为艰难的就业环境。

个人的努力，在时代浪潮下就像一粒沙子一样微不足道。无路可走不一定是走错了，也可能是走慢了，前路已经挤满了人。

在清华这样的环境中，我的确不够强，便始终难以获取优质资源与机会

——这里的生存法则要求多维度的”强”：有人以才华横溢、思维敏捷取胜；有人凭性格鲜明、韧性超群突围；也有人靠社交敏锐、暗中蓄力破局…

总之，我决定选择另一条路。

就这样，我准备继续实习下去，抽空浏览着招聘平台，寻觅一些其他的实习机会。

恰好此时，我看到清华科技园的创业公司百川智能在招大模型应用后端实习生，于是进行了投递。

（事实上，从做一段实习，到将这段实习写上简历并能够应对面试中的考验，仍有一段距离，这也是我在不断经历各路面试官的拷打之后，才逐渐学会的。）

很快，我收到了面试邀约。我记得很清楚，那天面试官出的算法题是手撕四则运算，运用栈这种数据结构便可轻松解决，

但由于当天有两场面试，这已经是第 2 场，我略感疲惫，面试投入的心思也不多，写好代码后调试了半天，却始终没跑出正确的结果。

我有些气馁，准备放弃了，就这样吧，反正经历了那么多失败，也不差这一次了。

令我感到惊讶的是，面试官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，而是非常友善地安慰了我，并对我表示鼓励，赞赏我才刚大三就有了一段大厂实习经历，希望我能来这边实习。

我回以感谢，心中仍犹疑不定，因为我同时也在面试着其他的公司。

我还投递了快手，岗位是客户端开发，两轮面试后也顺利到了 offer 沟通环节。

尽管此时，移动互联网的浪潮几近落幕，客户端开发已有些式微，不算有前途的方向（此时我还未听过“客三消”的传闻），但我觉得可以稍作尝试，探索新的方向，作为一段经历。

同时，面试官跟我提到他们在做一些有关端智能相关的工作（把快手的推荐算法模型部署到手机上），在业界目前比较领先，我对此颇有兴趣，觉得会有一定发展空间。

正当我准备接下快手的 offer 并拒绝其他公司时，百川的面试官居然又给我打了电话，热情邀请，向我介绍了他们在做的一些工作，以及他的个人经历，表现得极为真诚。

当时的我对于此类沟通尚不熟练，只是推辞说自己考虑到学业压力，暂时不打算实习了。

但他表示，来这边参与实践可以给我一定的自由度，能接触到业界前沿技术，对专业学习也能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。

考虑再三，我改变了想法，最终选择了百川，有两个因素：

第一是方便灵活，公司离学校近，面试官表示之后作为我的 mentor，对我的限制会相对少，让我有一定自由探索的空间，即使我在学期中课业繁忙，也可以抽上午或下午来半天公司；

第二则因为之前做的是后端，我希望能够连续一点，在后端领域做得更深入。

我估摸着自己不会在这里干太久，可作为一个过渡仍然是非常合适的。

就这样，我告别字节，来到了百川智能。

2022 年底，ChatGPT 问世后，前搜狗 CEO 王小川决定投身大模型创业浪潮中，于 2023 年春成立了这家公司。

公司主要想做 2B 业务，比如我刚来的时候，便在为小米小爱提供模型支持，也在重点推进大模型在金融和医疗场景下的应用，希望能跳到大厂的射程之外。

我实习中做的主要是基于 C++ 的后端开发，相当于用 LLM 构建一个 agent，通过意图识别、搜索增强等手段来提高大模型的对话效果，同时还提供文件解析、网页阅读等工具调用能力。

公司利用过去搜狗在搜索领域的技术优势，自建了一套搜索系统。

同事中也有许多原本从事搜索相关工作，在日常与他们的交流中，我感受到了搜索技术的复杂性，对这方面产生了许多兴趣。

由于我做的还是 LLM 的上层应用，不可避免的是业务导向，比如为了解决特定 case 、针对某类对话场景考虑一些优化技巧，为了节日活动上线新特性。

也会涉及到后端系统的优化，由于 Agent 要负责整个链路的编排，既要做性能调优，也要做效果与效率之间的权衡。

我正是在这个过程中，接触到了 bRPC-百度开源的高性能 RPC 框架，这对我后续的技术积累和方向选择产生了不小的影响。

实习之余，我仍然保留着之前的优良传统，不断观望新的机会并进行面试。

横亘在我面前的，是来年春季的暑期实习投递和 9 月份将要面对的的秋招，这两座大山。

我也主动投递了一些发布的英文 JD （Job Description）的外企，希望能拓宽选择范围，即使失败了，也能锻炼下自己的英文表达能力。

但在中美科技对抗日益加剧、头部外企在国内大幅收缩的背景下，机会并不多，一位重量级选手吸引了我的注意-特斯拉，这家世界领先的电动汽车公司，依靠近年来的高速增长把他的创始人马斯克推上了世界首富的宝座。

我改了一份英文简历，进行了投递，不久便收到了 HR 的电话，没想到他们居然没有英文面试。

一轮 HR 电话面，两轮技术面，整体也是外企的作风，不问八股，喜欢考察算法题和系统设计，但并不算难，也就顺利通过了，比我想象的容易不少。

岗位是 C++ 开发，做 Infotainment（信息娱乐系统，听名字大概是车上的娱乐软件），听起来也许有机会让我重拾感兴趣的图形开发。

他们的主要 base 地在上海，这座我向往已久的繁华都市。HR 告诉我，可以寒假先来上海实习，之后开学再转到北京的工区。

也许有人会排斥这种辗转波折，但我不一样。

我对青春抱有的诸多幻想中，有一段便是，拖着装有全部家当的 24 寸行李箱，在陌生城市的黄昏街道游荡，与某位同样带着潮湿乡音的旅客，在青年旅舍的天台分饮半瓶威士忌…

无论结果如何（大概率不如所愿），我总要试一试吧。

抱着这种想法，我向百川的 mentor 提出了离职。实话说，他真是非常 nice 的人，繁忙的业务之外，给了我很多技术上的指导，甚至是手把手教我写代码。

我知道，如果一直留在百川，我在技术上能有更深的积淀、能力的提升会更加明显。

可年轻的心依旧按捺不住看世界的渴望，我最终还是孤身一人，在考完最后一门期末的那个冬日，拖着行李来到了上海——开始了沪漂之旅。

就这样，大三寒假，我选择不远千里来到上海特斯拉实习，抱着这样几个目的：

• 丰富个人体验，增加生活经验；
• 感受外企工作环境，提升英文交流能力；
• 为简历增色，精进 C++ 编程能力，积累高质量的项目经验，并尽可能拓宽自己的职业道路。

出于谨慎，我在上海只租了一个月的房子（考虑不久后可能回到北京），徐汇区 2k/月 的沪漂奋斗小单间，居然还要交 800 的中介费，感到有些心痛，才意识到实习能住在学校宿舍是多么幸福。

事实上，在特斯拉工作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。我入职的部门，办公地点位于浦东摩天大楼的其中一层，这里的研发人员并不多，规模不大，自然也没有独立的食堂。

这也意味着我那一天二百多的微薄实习工资，在付完房租外，还得用于填饱肚子，要存下钱是不太可能的，那就看能不能学到些东西吧。

我所在的方向是做信息娱乐系统的软件开发，具体是定制国内 Tesla 车屏上的 UI、应用软件、地图等。我原以为地图方面涉及的工作会比较精尖深入，实际却是，由于安全原因，他们无法收集数据自建地图，而是与百度地图合作，在此基础上做 UI 显示方面的工作。

尽管是给车载系统做前端开发，却是少见的 C++ 技术栈，有一套自建的框架，同时配有工作台和模拟机，用来模拟运行实车上的系统环境。

入职的第一个难题便卡了我许久-环境配置，拿到的新机要配一套完整的开发、调试环境，本身 C++ 的环境配置就相对复杂，再加上许多特有的内部框架，即使身边有着丰富经验的同事，面对一些偶发问题也是束手无策。

许多文档、代码库，都涉及权限申请，甚至要等海外高层审批同意，工作效率上也会有所损失。

早上 9 点左右上班，中午是没有时间休息的，遇到工作繁忙，晚上加班也得到七八点（一般下班后才吃晚饭），这强度，比起国内大厂也不遑多让。

入职的几天里，我不断在思考和怀疑中度过，无法确定这里是否是我想要长期实习的地方，犹豫的原因在于：

• 技术栈少见，对我的成长帮助有限；个人对偏硬件的嵌入式开发兴趣不大。
• 对于一辆电车而言，车载软件的开发并不算重要，现在电车的核心竞争力还是电池和自动驾驶技术，可这些核心研发又怎么可能在国内做呢？尽管国内的方向相对边缘，但压力却不小，不像我以为的外企那么轻松。
• 要实习 6 个月才有机会转正，而工作地主要在上海，开学后要长期实习也比较麻烦；这期间变数太大，我不可能放弃暑期实习和求职来赌这一个机会。

如果我决定长期干，那就全力投入，如果已经发现不合适，不如早点放弃。

于是我在入职后的第三天晚上，下定决心要跑路。

我向 HR 提出了离职申请，被她进行了一通道德批判，说我浪费了他们太多时间和精力。

确实如此，我在面试时表示自己能长期实习 6 个月，但如果不这么说，我能获得机会吗？

所以我并不惭愧。这本来就是一种博弈啊。

我表现得冷漠而坚决，我告诉自己：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，遵从内心，为自己的前途考虑才是最重要的。

HR 固然有她需要完成的业绩，但我个人前途的背后，站着的，不也是我的家人吗？我又有什么资格软弱妥协呢？

在走之前，我趁此机会进行了 Tesla 新车的试乘，外形和智驾系统都显得很炫酷，但价格不算友好。

当时的我不懂车也不会开车，但仍感觉到，近几个季度 Tesla 在国内市场低迷的销量，也许代表着一种大势，随着国产电动汽车的崛起，市场竞争愈发激烈，国内消费者普遍不再愿意为高溢价买单…

周一办完离职，随后在上海结识了新朋友，晃晃悠悠地玩了一周，便回家过年了。

（后话：在我离开后不久，特斯拉开始全球范围裁员、国内校招生 offer 被批量毁约）

可以说，我来上海主要干了三件事，“养房东，养外卖员，养快递员”。幸好，我最初的目标至少达成了一点，拥有了更丰富的生活体验。

在跑路前，我也同时在走百度的面试流程。

这一次是百度的搜索在线架构，听起来就很核心。

尽管近年来，百度的搜索一直由于广告过多而遭到诟病，风评逐年下滑。

可毕竟搜索是百度起家的根本，也是如今赖以生存的主要业务线，想必也有着很深的技术积累（事实的确如此）。

恰巧，我和面试官聊到了我在之前实习中接触的 bRPC 框架，这也正是他们在厂内广泛使用的基础组件，而他们的日常工作，便涉及在此之上的架构改造、性能优化。

其实这段流程在我决定来特斯拉之前，就已经开始。到上海后，想着刚入职一段时间肯定不忙，索性不紧不慢地把流程走完。

带着某种命运的偶然性，刚结束在特斯拉的旅程，便接下这份新 offer，过完年再回北京开启新实习。

这也印证了我之前的想法，面对机会多尝试少犹豫，给自己尽量多的容错空间，真的很重要。

来了趟心心念念的上海，却发现论起互联网的工作机会，还是北京更胜一筹，便又回到了那个我无比熟悉，又渴望逃离的帝都。

兜兜转转的旅程中，遗憾总是在所难免，但每一次试错中积累的经验，终将指引我遇见更好的自己。